做一个更快乐的博士生

[文] Kevin Gimpel

[译] Jason

写在前面

Kevin Gimpel是TTIC的助理教授。他的研究领域是自然语言处理，近年主要研究兴趣包括：representation learning, structured prediction, robust and data-efficient NLP, world modeling for NLP. 根据谷歌学术，截止2021年6月，Kevin有9600+被引量。

我在芝大上学时很荣幸上过Kevin的课，他上课非常认真，布置的作业自己会先亲自做一遍。Kevin的这篇给博士生的建议我读过多遍，觉得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我表达了翻译此文的想法，他欣然同意。原文请见：https://home.ttic.edu/~kgimpel/etc/phd-advice.pdf。

正文

博士生的生活中充满各种危险。

敌人们从各个角度蹿出来。

一些攻击源自外部：低收入、无关的课程、匿名评审。

但是更多的攻击来自于博士生自己：自我怀疑、焦虑、缺乏安全感，这些才是主要的对手。

举个例子，著名的学者印第安纳·琼斯教授（系列电影《夺宝奇兵》中虚构的历史学教授）。电影中外部的危险有很多，但是琼斯教授总能机智化解，最激烈的斗争反而都是内部的。

博士生涯是很漫长的。生涯前期，你的时间主要花在技能训练上 — 数学成熟度，代码能力，实验管理能力，广阔的视野。之后，你将开始更多地为你所在的领域做出学术贡献。在这些方面，已经有很多很好的建议供你参考。例如[desJardin, Dredze and Wallach, Guo, Stearns, inter alia]

常常被忽视的，是如何管理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本文提供一些建议，从具体到抽象，希望能帮助你成为一个更快乐的博士生。一个更快乐的学生能做出更好的工作，但更重要的是，一个更快乐的学生是一个更快乐的人。

1 执行一个可持续的时间表

博士生常常为如何安排时间而焦虑。我的建议是，确定一个可持续的时间表，并严格执行。

对于我来说，这意味着每周工作五天，每天八小时。不是一天五小时，另一天十一小时。不是每周工作六天，每天七小时。不是待在办公室九小时，但是花两小时在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不是不想工作就不工作，然后用几个通宵来赶进度。以上这些我都试过了。

严格地执行一个可持续的时间表既能防止你工作太少，也能防止工作太多。工作太少或太多都会降低你的幸福感。

不要工作太多。找到工作之外的生活。发展与实验室其他同学的友谊（所以你可以和朋友们讨论工作），找到实验室以外的朋友（所以和他们在一起是你没办法讨论工作）。如果工作是你的一切，它的重要性将支配你的存在，那么不可避免的挫折会让你感到难以承受。

不要工作太少。科研具有风险性和开放性。高风险的点子往往被漫不经心的探索，或者根本不被探索。因为这样的点子可能不会有效，学生迟迟不想开始研究。这会带来压力，从而让学生浪费更多时间，并使自己与导师的关系变得紧张。学生担心探索高风险的点子会浪费他的时间，但他其实是因为拖延在浪费时间！

当你为了严格执行你的时间表而工作，你会开始做那些你不想做的事。你会很容易的就花一个小时探索那个高风险的项目，因为这样会帮助你完成每天工作n小时的超短期目标。当你必须花这一个小时来工作，而不是为不工作找借口，或者为做什么而焦虑，你应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探索一下。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会收获有趣的发现。这引出了下一点。

2 试试看

科研是对事实的追求，而事实常常难以被抓住。事情总是不会按我们预料的发展。所以有些时候，我们应该停止理论，编程实现你的想法。

一个执行得很好的实验会产出一个实验结果。而这个结果在某种意义下总是一个发现。要么你得到了别人从没得到过的结果，要么你成功地复现了别人的结果。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停下来想想 — 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它改变了我们某些的认知吗？它应该如何更新我们对世界的看法？

令人比较难接受的一点是，你得到的结果可能并没有包含很多信息量。很多时候，你都在设法说明你那闪亮的新点子比标准的基线模型要好。当处于这种心态时，人很容易在代码实现或者实验设计环节中犯马虎。这引出了下一点。

3 你很可能有bug

不论你的研究顺利与否，不管进展快慢，不管结果是好于预期还是不及预期，你很可能有bug。无数已经发表的论文中有bug。这些bug往往在论文发表很久之后才被人们发现，有时这些bug不会影响论文结论，有时会。作为研究者，人类是灵活而有创造力的，但是也很容易经常犯一些小错误。

当一个学生实现他那闪亮的新点子并获得第一批实验结果时，他通常要么非常高兴，要么非常沮丧。等待和理解这些最初的结果是令人精疲力尽的。更糟糕的是，最初的结果往往甚至没有包含很多信息。

我的建议是对两种情况都制定应对方案。不管得到的是正面还是负面的结果，都要努力排除bug。尝试你想法的变种，这要求你多次重复你的实验过程，从而提高发现错误的几率。在代码中添加更多的声明和注释。每一个结果都称得上是一个发现，但前提是没有bug。

bug的形式有很多。对于实验计算机科学家来说，bug是代码中的错误；如果你的研究是证明理论，bug可以是一个不成立的假设，或者步骤中的问题；如果你是生物学家，bug可以是来自任何来源的污染。

不管你的进展是顺利，不顺利，还是一般般：你很可能有bug。在你找到并修正了十个bug之后，你可能还有一个bug；在你基于同一个代码库发表了十篇精彩的论文之后，你可能还是有bug。

4 忘记自己

把注意力放在现象上。让我们来想象一个戒备心很重，没有安全感，争强好胜的气象学家。总是为自己气象预测的准确性焦虑着。预测不准确时轻描淡写，预测准确时却大肆宣扬。总是在拿自己的预测与他的竞争对手做比较。

现在，我们再来想象另一个气象学家，他诚实而谦虚，对自己预测的准确和偏差都直言不讳，并且解释原因。他忘记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气候现象的美，复杂性，和重要性上。这样的天气预报才是你更想看的。

博士生们（或者是所有人）都更容易成为那个没有安全感的气象学家 — 尽管像其他人一样容易犯错，却总是想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没有人在乎你是否聪明。他们看天气预报是因为他们关心天气，而不是关心你。（唯一在乎你是否聪明的人可能就是那些考虑招聘你的人。但是同样的，招聘官更喜欢那些能把自己沉浸在丰富多彩的科研中的求职者）

如果你过分沉湎于自己的才华和名声，你永远不会快乐。过分的自我意识会带来压力，并扼杀享受科学发现之美的能力。谦卑能使人接受现实的奇妙和丰富。正如切斯特顿所说的：

“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被误解；但我应该先告诉人们不要自我陶醉（but I shouldbegin my sermon by telling people not to enjoy themselves）。我应该告诉他们享受舞蹈、戏剧、游乐设施、香槟和牡蛎；享受爵士乐，鸡尾酒和夜总会，如果他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享受重婚和入室盗窃以及其他任何犯罪，而不是自我陶醉；永远不要学会自我陶醉。人类是快乐的，只要他们还会惊讶、接纳、感激……”

“当一个人的自我意识比外在的惊喜和冒险更占统治地位时，会变得极度自我挑剔，并有希望破灭的感觉。这是极度的饥渴和绝望的象征。”

宣传优秀的科研成果。如果那正好是你的成果，没问题。但不能因为成果是你的，所以它就是优秀的。切斯特顿接下来写到：“一个人的自负会使他自己成为事物唯一的评价标准，而不是让事实作为评价标准……”

研究是在一个社区里进行的，过度的自我宣传是格格不入并且有害的，这与社区的健康运转背道而驰。你认为印第安纳·琼斯会自我宣传吗？他正忙着拯救世界呢！如果拯救世界是你的日常，你不需要自我宣传，别人会为你拍电影。

5 不要站边 （包括你自己这边）

你的领域会出现一些有争议的问题。比如说，谁对某项发明的贡献最大？某个成果是否有效？某个数据集或任务是应该被保留还是抛弃？应该接纳还是批评某个新的结论、度量方式或者研究方法？

有时候，一个坚定不移的立场是必要的。在这种情况下，果断选择自己的立场。

但是大部分问题都不值得为之站边，因为通常两边都有相当的证据。由于我们天生的不等所有证据都呈现之前就选择一个信念的不理性习惯，大部分研究者都会站边。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通常是主观的标准在帮他们做选择，比如个性，智力，风格或者学术派别。有时这些主观标准所占权重大于任何客观标准。

科学家应该能够退一步，从更广阔的角度看待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拒绝站边。这样你会更快乐，因为当你回顾关于这个问题的新证据时，你不会因为需要确认自己偏见而感到压力。人们会注意到你在寻求真理，并尊重你，即使在站在中间可能会感到不舒服（而且孤独）。

当机构用纳税人的钱支持我们做科研时，他们是在支持客观的科学家在一个社区里共同工作，为人类知识添砖加瓦。这些钱不能被用来助长鸡毛蒜皮的八卦，或者为两派的斗争输送“弹药”，或者让人们相信你的贡献比某人更多。这都是滥用公款，而且不会让你更快乐。

6 别拿自己和他人作比较

博士生所经历的大部分压力来自于将自己与他人进行比较。学生试图与她臆想中的对手竞争，却无法辨别这种竞争是否合理。

工作时长是最具体的比较形式之一。有些人吹嘘工作时间长，有些人吹嘘工作时间短，有时同一个人甚至会既吹嘘自己工作的时间长，又吹嘘自己工作的时间短！

拒绝参与这个游戏，它毫无益处。时常为这种事情操心会让你把注意力过分的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果总在拿自己与他人作比较，你将没办法专注于你工作的质量，理解的深度，和视角的广度。

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拿你自己和他人作比较是完全不合适的。只有将所有变量都控制了之后，比较才是合理的。但是任何两个人之间都有太多的不同点。所以任何的比较都将更多地反映那些无关紧要的不同点，而不是与你科研能力相关的品质。如果别人发的论文比你多，那不应让你陷入绝望；如果别人发的论文比你少，那不应给你带来狂喜。

让我们来明确一件事：你不是最好的。这没关系。你不能做所有事，你也不会做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现。但是你可以做一些事，你有机会为科学做出真实的，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之前别人从未发现，甚至不会发现的贡献。

7 结语

现实很奇怪。我们构造出的所有世界都相对简单，而现实中总有些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我们也永远不会将它完全理解。研究是对现实的探索，这是一次美妙的探索，它让我们保持谦虚。真正的谦虚是努力看清事物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我们所希望的样子。

一旦你摆脱了内心的自负和自我陶醉，通过扎根于现实的生活进入真正的自由，你会更加快乐。

我将用两段引文来结束：

在成人的世界里，没有人是绝对的无信仰者，没有人不信仰某种事物。每个人都有信仰的对象，不同的只是选择信仰什么。我们之所以只能选择信仰某种神灵，或者心灵皈依 — 不论是耶稣或是阿拉，不论是耶和华、巫术母亲女神，或是佛教的四圣谛，亦或是某种不可亵渎的道德准则 — 因为基本上其他的选择（例如对金钱、权力的信仰 — 译者注）都会让你陷于危险的境地。
如果你信仰金钱与物质，如果你们依靠那些东西来追求生命的意义，那么你将永远无法被满足，永远无法感到满足；信仰你自己的形象与魅力，你会永远觉得自己丑陋，当年龄的痕迹慢慢浮现，当人们为你送最后一程而哀悼时，你的心早已死了一百万次了。我们多少都懂这个道理，它早被编入了神话、谚语、警句、寓言之中。这个道理是很多伟大故事的骨架。诀窍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真理成为你意识的最高准则。信仰权力，你会感到虚弱、害怕，你会需要更多的权力以凌驾于他人之上，好麻痹自己的恐惧；信仰智力，想做个看起来很聪明的人，你总觉得自己是个愚蠢的骗子，永远处于事情即将败露的恐惧中。以上这些形式的信仰，本质并不邪恶，这些信仰是无意识的，是默认的设定，它会让你逐渐沉沦，日复一日，你会对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挑剔，错误的估量每个行为的意义。所谓的真实世界不会阻止你采用这种默认设定，因为恐惧、轻视、挫败、欲望和自我崇拜的燃料，正让这由人、金钱，和权力构成的真实世界很好地运转。当今社会文化产出了巨大的财富，舒适的生活，和个人的自由，那是一种处于万物中心，做自己的上帝的自由。这种自由当然有可取之处，但是不要忘了还有其他类型的自由。而在这汲汲营营的，处处宣扬胜利、成功、炫耀的世界，你很难听到人们谈论那种最宝贵的自由，那种自由需要专注、意识、自律，需要你真正关心他人，并在日常生活中通过各种各样看似笨拙的方式为他人付出。那才是真正的自由。你不应该无意识地选择默认设定，那是无意义的老鼠赛跑，通过不停地啃咬来品尝曾经的拥有与失去，仿佛身处无间道。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Wallace]

最后一段的翻译超出了我的能力，为了不影响原意，直接用原文：

And from a Christian perspective: We must not think Pride is something God forbids because He is offended at it, or that Humility is something He demands as due to Hisown dignity—as if God Himself was proud….He wants you to know Him: wants togive you Himself. And He and you are two things of such a kind that if you really get into any kind of touch with Him you will, in fact, behumble—delightedly humble, feeling the infinite relief of having for once gotrid of all the silly nonsense about your own dignity which has made you restless and unhappy all your life. He is trying to make you humble in order to make this moment possible: trying to take off a lot of silly, ugly, fancy-dress in which we have all got ourselves up and are strutting about like the little idiots we are. I wish I had got a bit further with humility myself: if I had, I could probably tell you more about the relief, the comfort, of taking the fancy-dress off—getting rid of the false self, with all its ‘Look at me’ and ‘Aren’t I a good boy?’ and all its posing and posturing. To get even near it, even for a moment, is like a drink of cold water to a man in a desert.

—C. S. Lewis, Mere Christianity References

References

[Chesterton]Chesterton, G. K. The Common Man.
[desJardin] desJardin, M. How to succeed in graduate school: A guidefor students and advisors. https://www.eng.auburn.edu/~troppel/Advice_for_Grad_Students.pdf. Accessed: 2021-06-20.
[Dredzeand Wallach] Dredze, M. and Wallach, H. M. How to be a successful PhD student(in computer science (in NLP/ML)). https://people.cs.umass.edu/~wallach/how_to_be_a_successful_phd_student.pdf. Accessed: 2021-06-20.
[Guo]Guo, P. J. Advice for new Ph.D. students. http://pgbovine.net/early-stage-PhD-advice.htm. Accessed: 2016-01-31.
[Lewis]Lewis, C. S. Mere Christianity.
[Stearns]Stearns, S. C. Some modest advice for graduate students. http://stearnslab.yale.edu/some-modest-advice-graduate-students.Accessed: 2021-06-20.
[Wallace]Wallace, D. F. This is Water.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is_Is_Water.My translation partly refered to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SYLeqWZwSw.Accessed: 2021-06-20.